时间过得真快,老同学陈逸飞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。
每每看到2004年8月我与逸飞在他田子坊工作室里的合影,就会想起与他最后两次见面时的情景。
逸飞很忙,天南地北地飞。
知道他很忙,所以每次与他通电话,我都会问一句“你在上海吗?”他的回答往往是“哦,我正在巴黎”,或者“啊,我在北京呢,明天回上海”……
2004年是我们的母校上海市美术专科学校建校45周年,适逢第20届教师节。那年,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《看见》栏目,以我们学校师生感情为题材,打算做一期名为《感恩》的节目在教师节前夕播放。逸飞是我们同学中的佼佼者,他与孟光老师的感情更是有口皆碑,理所当然是这期节目的“主角”之一。作为这个节目的联系人,为此事我多次与逸飞联络,总算约定了录像的时间。
8月29日下午4时许,逸飞行色匆匆地赶到了拍摄现场——思南路77弄孟光老师的旧居。一段时间未见,只觉得逸飞面色灰暗略显憔悴,大热天身上还套了一件西装——这其实是他身患疾病的征兆,但当时我还以为是因为他比较劳累的缘故,并没有放在心上。在现场,电视台的栏目编导李澜小姐简单地谈了一下摄制要求,逸飞很快就进入了规定情景。从推开铁门,步入孟光老师家的大门,凝视孟老师家二楼的窗户若有所思,再回到花园,一组镜头一气呵成。面对摄像机,逸飞侃侃而谈:
“我进上海美专时叫预科,那时才十三岁呢,还戴着红领巾。我记得我们几个年龄最小的同学,大约三四个人,每天早晨要去升国旗。我记得有一件很好玩的事,一次在升旗时,‘啪’,一个同学在操场上突然倒下了,原来他年纪小,还没有睡醒呢。
“孟光老师家是我们同学最喜欢来的地方,特别是在节日里,这里就是同学聚会的地方。每次经过这个铁门的时候,就‘咚咚’敲两下,叫一声:‘孟老师!’然后孟老师就会从窗口伸出头来笑嘻嘻地说:‘哎,进来’,我们就经过院子走上去,往往那个时候已经是高朋满座了,但我总是最早到的同学之一。老师跟我们谈的都是画啊、做人的道理啊…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,在一个人成长的道路上,老师对学生的教育和影响常常胜过父母。在内心深处,我深深地怀念着孟光老师。所以孟老师去世以后,凡是过节,特别是年初一,这里仍然是我最重要的拜年的地方——给孟老师的夫人马老师拜年。”
逸飞几分钟的即兴谈话一次录制完成,效果几近完美。连编导李澜也连声夸赞道:“不愧是做过导演的,步子踏得这么准,镜头感这么好!”为了拍摄逸飞在画室工作的场景,我们又一起来到了逸飞在田子坊的油画工作室。就在那里,留下了我与逸飞的那张最后的合影。那天,逸飞还送了一本他的新画册给我,当我请他签名时,他说:“做啥啦,老同学做啥要弄得像真的一样啦!”于是我收回了自己的请求,同时也留下了永远的遗憾。
大约一个多月后的2004年10月,也是一个下午,我与逸飞在他的陶瓷工作室里再次见面。我给他带去了一本刚刚出版的《世纪空间——上海市美术专科学校校史集》,里面收录有逸飞写的回忆颜文樑先生和孟光老师的文章。在这本集子的“访谈录”中,原本计划有采访逸飞的文章,可是因为他忙,采访一直未能实现。那天的约谈就是为了继续这个计划,以备今后文集再版之需。
与逸飞的谈话大约进行了一个多小时,我们谈到了陕西北路犹太“西摩会堂”的大素描教室,谈到了万航渡路“圣约翰”的大草坪,谈到了在苏州光复的体验生活……然而,除了回忆在美专求学时的往事外,逸飞谈得更多的则是他的“大视觉”理念和对于建立“上海视觉艺术学院”的构想,可谓是踌躇满志。当我提及电影《理发师》时,逸飞还喜滋滋地告诉我,马上就要恢复拍摄了……后来,我们的谈话被一位拍卖公司的来客打断,逸飞抱歉地对我说:“他们是北京来的,我先跟他们谈。我们还有时间,下次再约吧。”
以后,逸飞投入了电影《理发师》的紧张拍摄中,自然没有时间再谈了。再以后,2005年4月,逸飞倒在了《理发师》的拍摄过程中,再也没能起来。于是我们那次在陶瓷工作室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成了永诀,“下次再约”成了逸飞永远不能兑现的承诺。
如今,打开录音机,在“沙沙”的磁带转动声中听到逸飞那富有磁性的声音,真有些时空穿越之感,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多前那个促膝交谈的下午……
作者:陈志强